2024年9月27日 星期五

《明日》:無政府主義新劇運動者的沈澱與再集結


                       


                    

                                   1928年,張維賢、黃天海、周合源與民烽劇團成員在羅東車站前。

 

       創作是生命的本能,價值的寄託,是朝向美好世界的想望,是有話不能不說。創作也經常是迴避嚴酷現實的逃逸路線,是對現實失望後,轉而寄託理想的桃花源。總也不斷有新事物從邊緣發聲中誕生,激發感性共鳴與思想辯證,從而帶來新的普世價值。

       回溯世紀之初,台灣新劇與電影的奠基者高松豐次郎,在日本曾是一名激進的左翼街頭運動者,而台灣總督府對影劇的相關政策,乃是由懷柔到緊縮,最初僅有消極的「劇場及寄席取締規則」,最終由情報部門強力行政指導,成為國策的意識形態宣傳載體。

       1920年代的台灣新劇,則與反殖民的社會運動思想傳播,有密切關係。有學者認為,新劇運動是基於政治宣傳而誕生 (註1)。《台灣總督府警察沿革志》、當時報刊雜誌的記載,及參與者流傳後世的作品、日記,亦顯示,文化協會及左翼社會運動,及其分合消長與衍生事件,對當時的新劇產生了極大影響。文協首次分裂,使得新劇的能量爆發,成為新文協重要的宣傳發聲介面。亦有大量的新劇活躍成員,曾在黑色青年聯盟、新竹騷擾事件、台灣勞動互助社等搜捕事件中,遭到總督府逮捕監禁。

       當時的社會運動,實與亞洲乃至全世界的思潮互相激盪,環環相扣。當台灣面臨殖民化、資本化、現代化的巨大衝擊,西方的現代性論述,亦透過亞洲各地倡議革新者的翻譯與實作,湧入當時知青的視野。1920年代的台北的星光演劇研究會,及彰化的鼎新社,一北一南,是台灣第一代新劇運動的重要先鋒者,影響深遠。而史明在《台灣四百年史》中,直接將鼎新社、新光演劇研究會、民烽劇團、民烽演劇研究會,歸在「無政府主義戲劇運動」章節 (註2)。無政府主義思潮與台灣第一代的新劇運動的深厚淵源,可見一斑。

       這些活躍於劇場的左翼青年,既重視個體自由意志,亦關心現實環境、世界思潮,他們不畏懼向任何主旋律挑戰,在藝術創作與社會運動中摸索嘗試,活出自己所選擇的生命樣態,在台灣新劇史上留下生動的烙印。但,他們如何在自身的社會運動和藝術創作實踐中,提煉出屬於他們的美學價值觀?生而為人的主體性,又如何在他們的創作中彰顯呢?這是本文希望持續探索的方向。


一、《明日》與台灣勞動互助社


       鼎新社係由陳崁,潘爐,謝樹元等台灣留學廈門的學生,受到廈門通俗教育社的影響,返鄉後,邀楊松茂(守愚)、周天啟、郭炳榮、吳滄州、陳金懋等在地青年創立。演出劇本包括《良心的戀愛》,《社會階級》等。歷來學界對鼎新社的成立時間,有1923年底、1925年等不同說法,本文採取與陳崁熟識、同時期的新劇開創者張維賢,及同樣生長於彰化的左翼詩人王白淵(1902-1965),在其新劇論述中所紀錄的1923年12月,作為起始時間 (註3)。

       甫成立的鼎新社積極加入文協,成為社運推廣理念隊伍中的一支健旅。但也因內部成員對積極參與社運有不同的聲音,周天啓等另組織了「台灣學生同志聯盟會」,直到陳崁從中國留學歸來,將其重新整合為「台灣新劇社」。1927年1月3日的文化協會臨時總會中,文協第一次左右分裂,由連溫卿主導,集結「台北無產青年」與各地左翼積極份子,取得文化協會主導權。此時正逢大正駕崩,昭和上台之際,總督府著力於治安維穩,一個月後的2月1日,即藉由一份尚未實際行動的「台灣黑色青年聯盟」文宣,大舉搜捕各地的左翼積極份子。鼎新社許多重要成員,皆被列入「黑色青年」名單,遭到逮補而暫停活動。

       此時,林冬桂於1926年邀請鼎新社成員周天啟指導,在文協新竹支部成立的「新光社」,不得不以初生之犢不畏虎之姿,遞補上陣,與新文協密切合作,於1927年劃下璀璨如流星的巡迴演出紀錄,並協助於北港、台南等地創設新劇團。

       文協第二次分裂後,謝雪紅為首的台共與農民組合,主導了新新文協的共產主義路線,總督府警察沿革志記載,楊逵與在彰化天公壇的劇烈辯論無法取共識,無政府主義者退出文協,另組「台灣勞動互助社」。警察沿革志記載,鼎新社及台灣勞動互助社的創辦人陳崁,與星光演劇研究會、民烽劇團的創辦人張維賢,曾透過經營鈣滋養乳,密切合作,為勞動互助社爭取資金,並收容互助社中的失業人員。陳崁也積極協助《明日》雜誌編輯與寫稿,希望作為無政府主義團體的機關雜誌 (註4)。而從陳崁、王詩琅的文章中,亦可看到《明日》主編黃天海(筆名孤魂)向他們積極邀稿的紀錄 (註5)。

       在孤魂於1930年主編的《明日》雜誌中,鼎新社與民烽劇團,及孤魂聯盟、黑色青年聯盟的核心成員們:張維賢、王詩琅、陳崁、楊守愚等,皆此發表了諸多詩歌、小說與美學論述。其文字從第一人稱的角度,生動呈現了當時他們所遭遇的處境、與同儕團體之間的互動,創作與組織能量的消長。也記錄了他們的藝術美學觀點,及對當時社會的觀察批評。

       現存的三期《明日》,共有十二位撰稿人。其中,主編黃天海以孤魂發表、翻譯了十二篇,數量最多。除此之外,王詩琅有五篇、張維賢與陳崁各有兩篇,楊守愚有一篇,是《明日》雜誌中相對穩定的供稿人,也是少數以本名發表者。其餘七位以筆名發表者,若依當時同仁雜誌的慣例,可能與具名者重疊,也可能一人同時使用多個筆名。

       第一期發表文章的張維賢、王詩琅,與雜誌發行人林斐芳,同屬無政府主義團體「孤魂聯盟」。而王詩琅、陳崁、楊守愚,都在1927年因參與「黑色青年聯盟」而被檢舉,是登記在案的「黑色青年」。這群讓總督府感到芒刺在背的無政府主義者,雖然並不避諱亮出本名行走江湖、甚至可能刻意強調身為黑青的身份認同。主編孤魂仍謹慎地在第二期〈明日雜誌的一個聲明〉中強調:「眾人認為《明日》為無政府主義旗下創辦,乃是一個誤解。雜誌沒有偏於什麼階級,要在沒有「所謂色彩」之中生」 、「能夠形成台灣的美滿的明日的文字我們都要歡迎」 (註6)。

       1920年代台灣社會運動蓬勃發展,中葉之後左翼社會運動更蔚為主流,然內部路線分歧不斷。至1931年,因總督府大肆逮補,左翼社運不得不消聲匿跡,轉而投入更細水長流的文化運動。1930年發刊的《明日》,正處於社會運動遭全面禁止的前夕。重讀《明日》,不僅還原了這群台灣第一波新劇運動與無政府主義者的生命實踐歷程,也見證了他們在艱困環境中互助合作的情誼。他們從大量閱讀、藝術實踐,與一次次的現實運動挫敗中,提鍊出左翼美學理念,並相信,從藝術中的實踐、戰鬥過程中,人將再次重新真正誕生。他們的理念與實踐,至今讀來仍讓人興味盎然,並讓人重新思考藝術與政治的關係。
                                
       《明日》雜誌封面,圖片取自國立台灣圖書館,日治時期期刊影像系統      


二、從陳崁〈讀過「漫罵的一封信」以後〉回溯當時社運氛圍


       鼎新社的創辦人之一陳崁,受過傳統私塾教育,擅長傳統詩詞與白話文學,與賴和、陳虛谷等人,同為彰化文學社團「流連思索」俱樂部成員 (註7),自然是黃天海《明日》雜誌力邀的撰稿者。但忙於社運組織的陳崁,在《明日》第二期的〈讀過「漫罵的一封信」以後〉 (註5)一文中寫道,孤魂君再三耳提面命,他好不容易才在繁忙的社運組織事務之餘,寫出這篇文章「寄給孤魂君充充數兒」。在這篇文章中,陳崁以紀實小說的生動筆觸,描寫自己因一篇謾罵奇文,與張維賢、孤魂君間的互動,及其後的感懷。

       文章開頭第一句便提到:我剛剛到台北的時候,張維賢君對我說:「前幾天從新竹送來一封沒敘名的信,內容很是離奇」。作者聽到主編孤魂君將要將其公表於世,「磅磅的聲浪,震動了腦神經」,話還沒說完,一溜煙兒跑到孤魂君的住宅。而孤魂君看到他,問安之後,便催起稿來:

       「唔,老陳!你什麼時候來?彰化的朋友通通好嗎?「明日創刊號」只有守愚君寄首新詩而已,而你什麼沒有一字....」
      「其中種種緣故...那些慢著說,信先拿來給我瞧瞧」
      「什麼信?」
      「噯,何必裝鬼裝怪,拿來,快拿來,別雕人家的古董」
      「你瘋了嗎?我從沒有信要給你,你什麼對我要起信來?」我聽他說這些話,又看他的狀態,似乎幾分,不,十分真摯的樣子,斷無刁我古董之理,我便叫了出來「老張欺我,老張欺我了」。

       這篇速寫充滿了生動的既視感,陳崁與張維賢、孤魂君三人之間的交情,及他們的性情、神態,躍然紙上。文中,經過孤魂君老實不客氣的點醒,作者看過那封信後,便把它丟在一邊,與孤魂君一番言志。最後,梳理心情,以「酷愛理論的人絕不敢信口罵人,除了瘋子和小孩以外沒有,是不是」作結。聽到壁上時鐘噹當作響,便又匆匆結束談話,在孤魂君的催稿聲中離去。

       陳崁在文章上半段,以寫實中帶著諧謔的筆觸,側寫自己兵馬倥傯、席不暇暖的身影。略帶誇張的丑角姿態中有自嘲,亦有淡淡無奈流瀉其中。文章後段,則自敘面對各路社運弟兄們,種種新仇舊冤的態度。他提到,共產主義派的王萬得,曾書〈直批台灣民眾黨〉一文,被認為影射無政府主義者「學數十冬,阿獃馬空空,書買數百部,未嘗讀一篇,紙筆不離身,三年寫五字」。他及友人看了不僅無動於衷,還當面稱讚王萬得這篇妙文。這與本文開頭,陳崁聽到新竹不知名者來信時的激烈反應,兩相對照,不免令人覺得矛盾。然,全文並未對這封新竹的來信多做鋪陳,些許留白,當時身在局中的參與者,讀來應是冷暖自知。


三、從鼎新社到台灣勞動互助社


       彰化位於肥沃的農業平原,是巴布薩平埔族人的祖居地,清領時期的中部政教中心。日治時期的彰化,則是總督府眼中的「思想惡化之地」,既是無政府主義新劇運動的大本營,亦是農民運動的誕生地之一。

        彰化鼎新社的創始成員陳崁,為人豪邁,重義輕財。早期受私塾教育,曾留學廈門、上海,精通新、舊文學。根據鼎新社、台灣勞動互助社成員杜有德晚年的回憶,陳崁出身富裕的大地主家庭,位於彰化東門的家中,經常有許多劇團成員與社會運動者前來投靠、聚會。謝雪紅當時亦是座上賓,還曾因婦女身份遭受歧視,力排眾議,在此留下膾炙人口的傳說 (註8)。

       陳崁次子陳波堂則憶道:「阮阿嬤常常說,阮家親像在開旅社、開飯店,來這裡的,都是有問題的人」。他雖不清楚日治時期的父親,是無政府主義社會運動的領導人,仍記得:「父親晚年常常提起抗日經驗、最常提他們那一群結拜的義兄弟,有蔡孝乾、莊泗川、周天啟、王敏川、黃周、吳蘅秋、張傳義、莊守、王有芬、王清實、甘得中、賴和等」; (註9)。

       話說1926年6月,經過整合的台灣新劇社,在彰化座開演。不久周天啓即受文協新竹支部負責人林冬桂之邀來到新竹,擔任新光社劇團的表演老師。當年年底,新光社首次公演時,台灣新劇社亦受邀前來演出《我的心肝肉兒》,新竹文協前輩黃旺成觀賞後,評論道:「忽而令人悲,忽而令人喜,熟練的功夫,就是專家亦不過如此」(註10)。而根據當時日日新報的報導,「彰化方面聘請斯道先覺者上壇,兼為施乾氏愛愛寮宣傳宗旨」 (註11)。顯示張維賢可能也受邀前來,台北、新竹、彰化三處劇場人士,當時應已建立了密切關係。

       1923年,由左翼青年所組成的台北青年會,在遭到總督府後搜查後,另組台北青年體育會、台北青年讀書會,並衍生出路線更為激進的「台北無產青年」,與倡議體制內改革的台灣議會設置請願運動,立場日漸分歧。1926至1927年,可謂多事之秋,越來越多無產青年加入文協,文協在調整綱領的協商過程中擦槍走火,引發了新舊文協分裂,導致林獻堂、蔡培火、蔣渭水等創會元老退出,連溫卿成為新文協左翼路線的領導者。

       1926年底大正天皇駕崩,隔年2月1日,總督府對甫開始進行台日、南北串連的黑色青年聯盟,展開了大規模搜捕,鼎新社主要成員大多入獄。牢獄之災促成了各路黑色青年間的向心力,這一年,新光社鬥志高昂,透過新文協幹部林冬桂的規劃,延續鼎新社宣揚改革理念的任務,積極全國巡迴演出,成為當年度最活躍的新劇團體 (註12) ; 而蔣渭水、蔡培火等不同路線的文協大前輩,也積極協助受到不當審訊的新光社成員。但同年底,新竹騷擾事件擦槍走火,林冬桂等眾多新文協幹部被羈押,再次埋下文協內部的無政府主義派與共產主義派分裂的遠因。新竹文協的資深成員楊良、黃旺成、吳廷輝等人,則選擇支持蔣渭水與台灣民眾黨。

       1928年中旬,連溫卿等山川均社會民主主義派,遭新文協批評。謝雪紅與農民組合簡吉合作,提出婦女部、青年部、救濟部等組織綱領,亦參與文化協會事務,影響日深。農民組合由駐彰化支部的葉陶,斗六支部的楊貴(楊逵),組織彰化青年讀書會 (註13) 。當時,因其主張共產主義與階級鬥爭,與主張互助論的彰化無產青年(無政府主義派),在理念與實踐策略上溝通不良。1928年年底,文協在彰化天公廟舉行辯論會,共產主義派(楊貴、吳石麟、葉陶、石錫勳等)與無政府主義派(陳崁、潘爐、郭炳榮、謝有丁等)在激烈辯論後終於決裂。其後,吳石麟在文協彰化支部大會的幹部選舉中,延遲通知無產青年派,導致無政府主義者全部落選。陳崁、蔡禎祥、周天啟等人決定退出文化協會 (註14)。

       1929年3月,陳崁先與周天啟、黑色青年陳煥圭、鼎新社成員杜有德等七人,組織「旭瀛社」,從事電影巡迴放映,並擔任辯士,在大甲、霧峰、草屯、新竹、嘉義等地,播映《空谷蘭》、《新人的家庭》等電影,頗受好評 (註15)。

       1929年11月1日,「台灣勞動互助社」在彰化天公廟舉行創會式。創辦人有陳崁、蔡禎祥、王清實、郭炳榮、杜有德、溫良德等人。周天啟、楊守愚等鼎新社元老成員,則列席旁聽。當天,島內的友誼團體,工友總聯盟李友三、文協新竹支部(同時也是新光社社員) 陳金城、台北支部王紫玉、農民組合張道福等,也受邀前來致賀詞(註16)。

       台灣勞動互助社的創會活動方針為:ㄧ、與台灣所有社會運動團體建立友好關係。二、互助社應與各團體互相提攜從事解放運動。創會宣言則提到:「勞動者如果不努力奮發就唯有饑寒至死。----觀諸貧富懸殊的現代社會現實,我們毋寧相信人口劇增是次要問題,而社會罪惡的根源在於社會結構與分配得不均。....團結起來鬥爭!我們必須透過覺醒與團結來完成五一勞動節未竟的光榮歷史任務!」 (註16)。綜觀全篇,無政府主義者跟共產主義者,並無明顯對立的意味。

       回到陳崁〈讀過「漫罵的一封信」以後〉,文中提及的王萬得,早在台北無產青年時期,就與張維賢等共同組織「台灣藝術研究會」(註17),又與陳崁同時因「黑色青年聯盟事件」被檢舉 (註18),雖然日後因理念路線不同而分裂,面對兄弟鬩牆之痛,作為社運大哥的陳崁,應有一定的胸襟氣度來包容、排解。

       到了陳崁寫此篇文章時,正逢無政府主義者脫離文化協會,另組「台灣勞動互助社」不久,社務繁忙。筆者推測,新竹應有一群令他們相當在意的人或事,與當時的無政府主義社運推展大局,甚至與文協、民眾黨三者在社運中的勢力消長有關。線索有四:一、前文提到,1926年底「新光社」成立時,周天啓曾受邀擔任表演老師 ; 同年底首次公演時,彰化新劇社前來助陣演出,星光演劇研究會亦可能受邀前來致詞。二、1927年7月25日,新竹文協由林冬桂、李傳興擔任司會者,舉辦雄辯大會時,張維賢、黃天海皆曾受邀前來演講 (註19)。三、台灣勞動互助社成立大會時,新光社、新竹文協成員陳金城受邀前來觀禮。四、曾與陳崁、張維賢合作經營鈣滋養乳的陳煥圭,亦是新竹文協成員 (註20)。而在警察沿革志與日日新報中,陳煥圭曾留下與共事前輩爭論的紀錄 (註21)。如此看來,這群曾與他們有深厚淵源、密切交往的新竹文協年輕人,當時究竟挺誰?是否在四面楚歌聲中,就此斷袍割義?陳崁為之掛心,也是理所當然的了。      

       在這篇文章一開始,張維賢對這篇新竹寄來的「奇文」興味盎然,甚至對忙於奔走社運事務的陳崁頑皮賣關子,態度相對輕鬆,或許是因為他早已選擇遠離文協事務。但曾為宜蘭文協成員的主編孤魂,竟在本文的後記中公開表示:「內心是希望他寫個和王萬德兄們清算的文字來,以開兩方的清算大會。哪知陳崁兄竟取很消極的態度....其實我是很不感心。我以為革命家應要有熱熱烈烈的熱情,才能做一點事來」。面對陳崁的謙讓,他希望「不要以理智扣留著你們不滿的心情」。此二人儼然拉戰場添薪柴,「站關山看馬相踢」。為何如此起鬨 ? 可觀諸新竹文協的後續發展 ; 亦可從黃天海的無政府主義者藝術觀,及張維賢的新劇實踐歷程說起。


                       

                                   孤魂聯盟成員,前排右一為張維賢,右二為施乾  (簡永彬先生提供)。

 
四、孤魂聯盟與《明日》中的現代化景觀


       日治時期的台灣,為多族群的移民社會。觀諸當時傳統領域被侵佔,流離失所,文化認同岌岌可危的原住民 ; 或從唐山橫渡黑水溝來台,九死一生,舉目無親的羅漢咖,都有著相似的離散命運。而民間社會長久以來械鬥、民變頻繁,從王爺信仰、鄉間各處可見的萬善同歸祠,到每年七月盛大的普渡祭典,皆可看到,在常民百姓心靈中,安慰陰陽兩界的孤魂野鬼,以求現世平安,乃為歲時祭儀中的大事。

       在殖民政府的規畫下,日治時期的台灣,首度進入現代化、資本化歷程。農村的地貌紋理,隨著開發的腳步急速變遷。而因應都市開發與勞動力的需求,鄉村的物產與人口,則隨著火車的運輸不斷外流。許多年輕人離鄉背井,前往大城市討生活,他們大部分是孑然一身的無產者,脫離原來的社會文化網絡,在都市中成為失根的孤魂。二次戰後,隨著越加快速的資本化、都市化腳步,及重工商抑農業的政策規劃,被迫從農村遷往都市的勞動力大軍,更成為數個世代鄉村青年的宿命圖像。

       《明日》雜誌的發行人林斐芳、主編「孤魂」黃天海,與張維賢、稻垣藤兵衛、周合源等人,同為孤魂聯盟成員。其宣言:「孤魂即為生前孤獨,死後無處可依的可憐靈魂之謂,其悲哀恰如吾人無產階級農民現代的生活。吾人於此組織孤魂聯盟,將為我等的光明,參加無產階級解放運動。」(註) 。這群因現代化驅力而離開故鄉的孤魂,在劇烈變動的城市地景中勞動的身影,是1920年代的張維賢、林斐芳、施乾等「孤魂聯盟」成員,著力關切的圖像 ; 亦是自1923年台北青年會以來,台北無產青年、新文協等左翼青年社運組織,所迫切召喚的對象 (註) 。      

       在《明日》第一期,黃天海透過〈我的故鄉宜蘭〉一文,從第一人稱角度,回顧宜蘭因鐵路開發而產生的地景與社會生活網絡變化,為現代化這條一去無返的單向通道,刻畫出具體圖像與深度反思(註)。從宏觀的現代性視野,重新提煉「孤魂」這個民間傳承已久的概念,使其在現實社會中,聚焦為有血有肉的圖像 (註) 。

       第二期的《明日》中,黃天海則透過〈對藝術與新興藝術的管見〉一文,強調文藝是「生」的手段:當生活被外在制約所綑綁,人可以,也必須必須透過文藝,發揮一己的自由意志,去追求真正自主自治的「生」,這種生活中日復一日的戰鬥,便是創作的原動力。正是這樣的觀點,驅使他投身民烽劇團與《明日》雜誌,透過藝術實踐,回應自身與環境所處的現實課題。

       張維賢是台灣第一波新劇運動最早投入的先驅者。相較於著力宣揚革新理念,與文協密切合作的鼎新社,或當時其他業餘愛好者,張維賢對新劇的探索與實踐,持續更長的時間,他活躍穿梭於亞洲各地,並多次赴日向築地小劇場取經,而發展出更細膩的劇場技術與藝術觀點。其創作延續到台語片時代 (註),被稱為台灣新劇之父,可謂當之無愧。

       張維賢同時也是一位具有社會改革抱負的無政府主義者。前文提到他在星光演劇研究會之前,1925年曾與台北無產青年成員王萬得、潘欽信、王井泉等人成立「台灣藝術研究會」(註) ; 1926年,又於與林斐芳,組成無政府主義團體「孤魂聯盟」。而星光演劇研究會,曾多次與施乾合作,為收容貧民的「愛愛寮」義演募款,可窺見其悲天憫人胸懷。

       他們的創作與社會實踐,尊崇自由意志、互助合作、反抗權威,並非虛無的個人無政府主義者。這也說明,張維賢的新劇創作,與他對社會主義思想的探索,及現實公共事務的參與,是同時進行的。此三者,如何互相影響,他如何在藝術行動中,呈現社會觀察、實踐社會理念?或許可透過他與王詩琅、黃天海等同好所書寫的藝術論,略窺一二。


五、《明日》中的無政府主義者美學初探

       如前文所述,上述集結在《明日》的撰稿人,都是1920年代,台灣第一代新劇運動中,重要新劇團體的核心成員。張維賢是星光演劇研究會、民烽劇團的創始成員 ; 陳崁、楊守愚則是彰化鼎新社的創始成員。綜觀這群台灣第一代新劇團體的核心人物,其無政府主義思想,是否深刻影響其創作態度,形成獨特的藝術美學觀點,頗值得後人關注。
       張維賢、王詩琅、孤魂三人,皆在明日中,發表了他們的藝術觀點論述。分別是第二號中,王詩琅的〈新文學小論〉、孤魂的〈對藝術與新興藝術的管見〉,及第三號中,張維賢的〈藝術小論〉。

       三人文章各有關心的領域及思考與實踐方向,但亦具備了一定程度的美學共識。首先,他們大致認同舊俄文學家托爾斯泰的藝術觀:藝術是將自己體驗到的情感意識,透過某種方式表達出來,讓他人共鳴,經驗到同樣的感情。以此為起點,他們既強烈批評僅提供快感經驗,取悅少數支配階級,將藝術商品化的行為 ; 也反對僅有意識形態,沒有生氣的作品。張維賢在史達林提出「以社會寫實主義作為藝文指導原則」前兩年,即預言般地批評普羅藝術「將藝術歸在無產階級做專賣特許」,可謂具有一定的遠見。

        王詩琅則在〈新文學小論〉中,引用馬克思主義革命家與作家布哈林(Николай Иванович Бухарин,1888—1938)所言:「文藝的本質是安那其的」。向來博學好讀的他,先是提綱挈領羅列各家美學觀點,接著提出藝術是:「人類內部感覺著事,受了不得不表現的本能衝動而表現出來,是純真的、自由的發露,是生命的創造」。他認為,超群的傑作不僅具有藝術價值,也自然具有社會價值。在在另一篇〈生田春日之死〉中,一位日本作家的自殺,則讓他領悟到:與其作為厭世的個人無政府主義者,不如積極追求社會解放。

       在《明日》第三期的〈藝術小論〉中,張維賢分析,產業革命後,為了提高生產力,人類被異化成為機械大量生產的奴隸,「分業制度,使人人俱有的創造本能撲滅」。而藝術則是長期以來被放在象牙塔內,成為少數專家擁有的技藝,藝術家與販賣商品給權力者及資產階的商人無異。張維賢曾多次前往由小山內薰、土方與志等人所創建的東京築地小劇場學習,對寫實主義劇場 ; 及表現主義、構成主義等前衛美學並不陌生。

       張維賢提出以「集業制度」來取消專業者的壁壘,「使筋骨勞動者和智識勞動者融合一致」,他認為,若要獲得創作靈感,應離開書齋,「跑入塵埃滾滾、聲浪雜沓的生活裏頭」。同時,需結合眾人一同前進,用所有的方法,去喚醒人類與生俱來的創造本能,「打開壓制著我們的自由自在的伸縮性的一切怪物」,讓人人有機會去實現自主自治的創造力,不需再依賴專業者。如此,人人皆能以真的藝術,去實現真正的幸福人生。

       張維賢在1930年提出上述藝術觀點,強調創作平權與集體創作中的靈感互相激盪。同年,他成立民烽演劇研究會,舉辦一系列戲劇、音樂、舞蹈、美術、文學講座,由他講授「舞臺藝術」、黃天海講授「近代劇概論」。但1931年,黃天海逝世,同年8月30日,因參加「台灣勞動互助社」,張維賢與陳崁、蔡禎祥、王詩琅、王清實、吳泉木等人遭到總督府逮捕,劇團事務也因此中斷。1932年張維賢再度赴日進修。返國後,持續組織「民烽劇團」,1933年在永樂座公演易卜生《國民公敵》等劇目,精緻嚴謹的舞台技術廣受各界肯定。1934年,民烽劇團受日人組織的台北劇團協會邀請,在榮座的「新劇祭」中,演出《新郎》,又受到熱烈迴響。

       然而時序進入軍國主義盛行的皇民化時代,臺灣演劇協會對戲劇演出進行管制,張維賢遂中斷新劇事業,前往中國大陸經商。戰後,他返台與友人創辦東陸影業公司,1958年拍攝台語片《一念之差》,但賣座不佳,改在三重埔的五穀王爺廟街開設養雞場,卻遭颱風淹沒。


       設若沒有皇民化與白色恐怖,張維賢的劇場理念,是否將在戰後持續推進?其神采,是否與1960年代百花齊放的小劇場、1970年代的巴西被壓迫者劇場,互相輝映,並在亞洲劇場史上,佔有一席之地?

六、未完成的志業

       隨著1931年的左翼大逮捕,所有的左翼社會運動被迫沉寂下來。而黃天海於1931年早逝,《明日》雜誌隨之停刊。社會運動的沉寂,使更多年輕人轉而投注於文化工作。王詩琅與陳崁,皆曾因黑色青年聯盟事件與台灣勞動互助社而入獄,在1927年至1935年間,王詩琅共入獄3次。此後,環境已不允許他對現實世界投入改革時踐。因此,他改以寫作為志業,並繼黃天海之後投入雜誌編輯,曾先後主編《台灣新文學》、擔任《民報》編輯,《和平日報》主筆。


       1930年代各種小型刊物的崛起,使1920年代年輕人對社會改革的一腔熱血激情,得以在文字書寫中,持續細水長流,並獲得更多沉澱與轉化。繼張維賢的新劇實踐之後,另一位在新劇實踐上留下重要足跡的張深切,在1934年成立台灣文藝聯盟,林摶秋也在1943年組織厚生演劇研究會實踐,具有改革淑世理想的文藝實踐,依然不絕如縷。

       在日趨嚴酷的軍國主義政策,與隨之而來的戰爭鐵蹄下,張維賢、王詩琅遠渡中國,戰後兩人返台,張維賢投入台語片製作,但僅拍攝《一 念之差》即黯然退出。王詩琅則開始從事臺灣歷史及民俗文化、鄉土文獻編纂、也投入兒童文學,修《臺灣省通誌》。 自公職退休後,又擔任《臺灣風物》雜誌社編輯,從事鄉土文獻之整理與研究。晚年時則開始註譯《臺灣總督府警察沿革誌》。解嚴前後,王詩琅成為1980年代社運青年積極拜訪的對象。在同樣反抗權威,多元思想綻放的1920年代與1980年代,建立起一條互相理解、借鑑的時間通道。


       鼎新社諸位元老中,陳崁選擇隱居山林:陳崁的兒子表示,戰後白色恐怖年代,陳崁變賣彰化家產,隱居台東耕讀,得以安享天年。周天啟則在戰後繼承家族勢力,成為戰後彰化地方政治的重要的意見領袖。當年的同儕,做出了截然不同的生命抉擇。


       鼎新社與星光演劇研究會、民烽劇團,以及日後集結而成的《明日》雜誌與台灣勞動互助社,均透過劇場及文藝創作,實踐生命理念熱情,以合作社型態的勞動協力,支撐現實經濟並實踐互助理念。他們當年對藝術與人類社會之可能性的思考與實踐,至今仍值得當代的我們作為參照座標。

(未完待續)



註1:《日治時期台灣文化協會新劇運動系譜》,白春燕, p6。
註2:  詳見《台灣四百年史》第十章「日本帝國主義統治下的台灣」第5-h節 「島內社會運動 的抬頭與發展」,史明。
註3:〈台灣新劇運動述略〉p83,張維賢 ; 及《荊棘的道路》p288,〈台灣演劇之過去與現在〉,王白淵。
註4:   詳見《台灣總督府警察沿革志》第二篇中卷第四章,無政府主義運動第五節,台灣勞動互助社。
註5:  《明日》第一卷第二號〈讀過「漫罵的一封信」以後〉,陳崁,p14。
註6:  《明日》第一卷第二號〈明日雜誌社的一個聲明〉,p28。
註7:1925,2,11的《台灣民報》,曾刊載陳崁(若虛)參加流連思索俱樂部,與楊守愚、賴懶雲、陳虛谷等多人集體創作,諷刺仕紳行為的詩詞集。
註7:  《明日》第一卷第二號〈讀過「漫罵的一封信」以後〉,陳崁,p19。
註8:  〈台灣苦旅 : 日據時期的台灣無政府主義群像〉p231,呂興忠,彰中學報第23期。
註9:  〈台灣苦旅 : 日據時期的台灣無政府主義群像〉p232,呂興忠,彰中學報第23期。
註10:《黃旺成先生日記》,1926年11月25、26日。
註11:《臺灣日日新報》1926,11,26,〈文化劇好評〉。
註12:新光社在1927年旺盛的活動力,可見《台灣總督府警察沿革志》第二篇209頁,演劇回數及人數附表。
註13:參考《台灣農民組合本部存留檔案》,1928/8/29。及《台灣總督府警察沿革志》第二篇中卷第六章,農民運動第三節第一款,台灣共產黨翼下的台灣農民組合。
註14:見《台灣總督府警察沿革志》第二篇中卷第四章,無政府主義運動第五節,台灣勞動互助社。
註15:《台灣民報》1929.3.24,第 6 版,〈旭瀛社電影開映〉。
註16:詳見《台灣總督府警察沿革志》第二篇中卷第四章,無政府主義運動第三節,黑色青年聯盟。附表中,王萬得列於法院送致名單,但被標示為「逃走」。註19:詳見《台灣民報》、《臺灣日日新報》,及《台灣政治運動史》,連溫卿。
註17:詳見《日治時期台灣文化協會新劇運動系譜》白春燕, p128。
註18:見《台灣總督府警察沿革志》第二篇中卷第四章,無政府主義運動第五節,台灣勞動互助社。第二,台灣勞動互助社的成立。

2023年5月10日 星期三

新光社:百年前的黑色青年 日治時期的新竹文協與新劇

 

                                                                                              新竹舊城內市街圖局部  昭和三年(1928)

 

       上個世紀初,一位斷臂的前左翼文青,揭開了台灣現代劇場的序幕。1921年,一群知識精英與熱血青年,成立了台灣文化協會,透過刊物、演講、文化劇、活動寫真等活動,宣揚反殖民、民主、平等、自由精神,為普羅大眾帶來現代性的價值視野。1923年,一群留學廈門、日本返台的新劇愛好者,組成了台灣本地最早的新劇團體。之後,文化協會與新劇密切合作,為1920年代台灣的第一波新劇運動,帶來活動量極為旺盛的千重浪花。但新劇成員對左翼社會運動的投入,也使其面臨重重波折。本文試以新竹市為舞台,透過文協新竹支部所成立的新光社,及其活動軌跡,探討文協與台灣第一波新劇運動的關係。


一,新竹座

  
    「久歎市況沉寂之新竹街,自此次舉行衛生展覽會,各處男女絡繹而來,市上殊極混雜。入夜全街商店,皆點燈籠,或設臨時電燈,到處蓄音機高唱入雲。此一團,彼一團,人如蟻聚。城隍廟口,則有瀟灑班之小正音;內媽祖宮,則有南管七子班;城南橋畔,則有矢野動物園;新竹座開演支那人大奇術;東瀛旅館藝妲唱;其他各旅館,或唱子弟曲、採茶歌,百戲膛答。加以星製藥所設之廣告臺,電燈明滅,高照數丈,遂使全市變為有聲有色,誠屬當地空前盛況也。」            

 (1915年4月五日《台灣日日新報》)

        日治初期,總督府為增加殖民地產能,著力推動現代化基礎設施。在這篇報導推出前不久,新竹遭逢發電機械工場大火,影響所及,市況一片黯淡。直到衛生展覽會中,才釋放了市民屈憋已久的遊興。從這篇報導可窺見當時的新竹市,傳統與現代文化交織的情景,及民眾日常生活中,所接觸到的多元戲劇風貌。
 
       報導中上演「支那人大奇術」的新竹座(註1),為日人高松豐次郎與友人有本辨太郎經營。兩層樓的木造戲院,有六百多個座位,設有旋轉舞台設置,以便演出時替換布景,是一個多元經營的綜合型戲院。觀眾脫鞋入內,由茶房接待,可租煙灰罐或座墊。從日日新報的戲院廣告中,可看到這裡或上演能劇、狂言、浪花節、西洋奇術 ; 或上映高松從歐美、日本帶來的電影 ; 台灣民間方興未艾的歌仔戲、連鎖劇(在戲劇過程中安排活動寫真的播出) ,也在此演出。可見當時戲院營運的靈活多元,東西方古典、現代的各種表演型態,都能在戲院中融匯共生。
 

     

   左:明治 41年7月21日《台灣日日新報》竹塹俱樂部開幕情景。右: 新竹座(文化部國家文化記憶庫)

 
 
       高松豐次郎是台灣電影業與新劇的先驅者。他年輕時曾因工殤斷臂,參加「勞動組合期成會」,與片山潛合作。並拜師學習單口相聲,以吞氣樓三味為藝名,在街頭擔任電影辯士。後來,他在台灣各地興建並經營戲院、發行電影、拍攝紀錄片,同時也成立「台灣正劇練習所」,成為臺灣最早的台語現代劇場(註2)
 
       在這篇報導的前一年,高松在新竹創建的第一座戲院「竹塹俱樂部」毀於一場大火。高松於是與友人有本辨太郎合資,興建了新竹座。然而落成不久,又遇上發電機械工場火災,影響營運甚鉅。1915這一年,正逢高松在日本競選福島國會議員失利。他只好變賣事業,將新竹座轉讓給有本辨太郎經營,於1917年回到東京。而新竹座在十年之後,則成為台灣第一波新劇運動的新光社劇團,初登場的地方。
 

 

    台灣文化協會新竹州支部成立紀 1925年10月9日


二,從文協到新文協  

       文化協會的創始成員,多為留學東京的仕紳家族菁英子弟。一九二零年代,社會主義思潮在全球風行,由於殖民政府的經濟壓榨,島內青年思想亦逐漸左傾。1923年在彰化成立的鼎新社(註3),是中部無政府主義的發軔社團 ; 同成立的臺北青年會,則是當時左翼青年集結的大本營,曾任文協重要幹部的蔣渭水、連溫卿、王敏川等都是其中成員。

       然而這群進步青年之間的價值觀衝突,不斷擦槍走火,造成了文協的內部分裂與轉型。1926年底,文協於新竹公會堂舉行第六次全國大會時,重新修改會則。蔣渭水、蔡培火、連溫卿各提出一個方案,相持不下,約定於隔年一月三日,在台中公會堂加開臨時總會討論。因蔡培火未將連溫卿案傳給眾人,臨時大會前夕,連溫卿號召大量左翼青年加入文協,使連案在會中獲得大多數人支持。林獻堂、蔡培火、蔣渭水等文協創始成員因而相繼退出,另創民眾黨,分道揚鑣。

       文協彰化支部的賴和,在新文協的機關報《大眾時報》創刊號中,發表〈前進〉一文。有感而發:

    「在這被黑暗所充塞的地上,有兩個被時代母親所遺棄的孩童。.......他倆感到有一種,不許他們永久立存同一位置的勢力。他倆便也攜著手.....,自然忘記他們行程的遠近,只是前進,互相信賴,互相提攜,為著前進而前進。

                                                       

       新文化協會主要幹部(後排右一林碧梧、右二林冬桂,前排右一鄭明祿、右二王敏川(國家文化資料庫)  


 

三,新光社

       新竹不但是文協發生分裂的場景之一,也是分裂後新文協的活躍舞台。而新文協除了發行機關報紙大眾時報,也積極透過新劇,組織串聯全台各地的文協分會與進步青年,並藉此對大眾宣傳號召。

       1926年11月,新竹文化協會的負責人林冬桂,邀請了鼎新社分裂後重組的彰化新劇社成員周天啓,前來協助新竹支部成立新光社。團員有:林冬桂、彭金源、陳金城、郭金溪、朱墨、賴火生、戴雙喜、賴穀教、郭錦和、陳條枝、葉土
、林塗、謝江坤、楊國成 、蘇振鎰、李傳興、吳通、陳繼章、李維鯨、陳旺、周榮福、余金瑞等(註4)。當年度11月25、26日,便在新竹座首次公演。

       當時的新竹座,位於新竹市今勝利路、武昌街口。戲院創辦人高松豐次郎,曾是活躍於社會運動的左翼文青、現代戲劇的推動者。自治警事件以來,文協與總督府經常處於緊張關係,新光社卻在日人經營的新竹座初登場,可窺見當時戲院開放多元的生態。

       文協新竹支部的元老之一黃旺成先生前往觀賞公演,在日記中提到新光社:十幾天練習便能出演,真聰明亦真好膽」。而公演當天,擔任指導的彰化新劇社,亦前來演出助陣。黃旺成對其劇目《我的心肝肉兒》則評道:忽而令人悲,忽而令人喜,熟練的功夫,就是專家亦不過如此(註6)可見這個台灣最早的新劇團體之功力。  

    《臺灣日日新報》也報導道: 「這番由林冬桂氏主催。在新竹座開演文化劇。目的為改良 社會風化,增進文化思想。第一日即二十三日,劇目為父歸及良心二齣。腳色安閑,情景迫真,大博觀覽者好評....第三四兩日,則由彰化方面聘請斯道先覺者上壇,兼為施乾氏愛愛寮宣傳其宗旨。」

    這裡提到「由彰化方面聘請斯道先覺者」頗有意思。「彰化方面」,應是指周天啟及鼎新社,「斯道先覺者」,最有可能的便是組織「星光演劇研究會」的張維賢了。1927年,「星光演劇研究會」曾為施乾的愛愛寮募款,在大稻埕永樂座與萬華,公演《金色夜叉》四天。看來新光社這個初生之犢的公演,也是當時一南一北兩大新劇領頭羊的大會師呢。

       這兩個新劇團體,都是無政府主義的信仰者。無政府主義者關注自由、平等,強調自治個體之間的互助合作,反對支配者與被支配者的關係。張維賢參與探討無政府主義的「孤魂聯盟」 ; 鼎新社成員陳崁、周天啓、吳滄州則加入了「台灣黑色青年聯盟」。1930年,陳崁與張維賢還共組了「台灣勞働互助社」。

 

四、新文協透過新劇,串連台灣社會與文化運動

          

          

               文協文化劇劇照 (國立台灣文學館)

 

     1927年初,文化協會新竹支部的負責人林冬桂,與新光社在大甲、苑裡、苗栗、新竹、基隆各地巡演(註7)。《臺灣日日新報》寫道:「新竹街新光社文化劇。荷蒙各界有志者援助。服飾器具,翻然 一新。客歲在新竹桃園兩處開演,頗得好評。此次為促進文化起見。欲輪地開演,以達宣傳文化,增進美風之目約。....九十兩日在大甲郡大甲。十一日在苗栗郡苑裡。古曆元旦日在新竹。古曆 一月二日及三日兩日間,在苗栗。其次則擬定在基津開演云。」
       但在一九二七年二月一日,總督府突然展開全台「黑色青年聯盟」(註7)大逮捕,鼎新社許多重要成員被羈押,新光社也有多位成員被傳喚。不過,新文協與新光社越挫越勇,排練與演出更加積極。

     1927年2月27日, 由文協創始成員主筆的《臺灣民報》,也報導了「新光社文化劇的近況」:「新竹街在住的文化協會員林冬桂外十四名、為社會教化並改革臺灣在來的戲劇的起見,而組織之文化劇。自十一月二十三、二十四日、在新竹開演後,諸演員撥忙、每夜在支部很熱心的研究,頗有成果,各地熱心新劇之同志,無不爭先聘請,因意注在社會教化和戲劇的改良,凡有開演時劇員之態度,很慎重的、很熱誠的、所以都受各地之稱讚。就中六十六歲之老儒,曾子敬氏,無不激動著臺灣的老先輩了。」(註8)


       三月三日,新光社於新竹座演出。頭齣《乞食社會》遭禁止,續演《復活的玫瑰》、 《父權之下》。三月二十四日,新竹座文化劇,持續活躍,演出《新聞記者》、《張文祥刺馬》。如此發光發熱,感動了不分派系的文協創始成員們。 四月份,兩名主要成員彭金源、陳金城因參加「同情高雄機械工友罷工」講演會,彭金源被打致腦震盪,蔡培火還陪他們北上請蔣渭水診治。

       在林冬桂的掌舵之下,新光社持續積極串連文協各地社團,包括桃園青年讀書會、通宵青年讀書會及及演劇研究會、苑裡青年讀書會及及演劇研究會、北港青年讀書會等(註9)。1927年1月台南文化劇團成立時,新竹班曾到場協助指導 ; 六月,新光社再於台南市南座演出四天。1927年9月,北港民聲社成立,彰化新劇社與新光社成員亦出席觀摩。1927年,新光社堪稱台灣行動力最活躍的新劇團體之一。

         


  ,林冬桂生平                          

 

     林冬桂1938年於北投 (林麗京提供)


       文協新竹支部負責人林冬桂是苗栗中港人,祖父曾任宜蘭都司,管理全縣兵事。改朝換代後,父親繫獄。在窮困的童年,他跟母親、哥哥賣花生維生,半工半讀。後來考上公費的台灣總督府國語學校師範部,畢業後得到新竹望族的青睞,締結親家,人生從黑白變成彩色。不過,他在鹿場公學校擔任訓導時,因揭發校長的貪污,被輾轉調職。1924年,他調到大里公學校塗城分校擔任主任時,參加了文化協會在霧峰的夏季學校,深受激勵。後來,他因烏日喀哩公學校罷課事件,遭到解雇。彼時,他的四女兒剛剛誕生,家中小孩嗷嗷待哺。幸好他受到文協資深贊助者楊良的賞識,1926年初,聘請他來文協新竹支部工作。
       林冬桂在短短一年內,有不少建樹,從他代表新竹支部在文協第六次全國大會中的報告,可知他設立了巡迴文庫、會員研究機關,並將支部區域擴張至六家、新埔、關西、楊梅、湖口、後龍各庄(註11)。

 

六,新竹騷擾事件及其影響                           

                                                                                                             《臺灣日日新報》剪報


         昭和二年 (1927) 十一月三日,文協新竹支部召開「反對土地政策及產業政策」大會,新光社成員陳繼章及楊國成,在支部辦事處懸掛不妥文書,遭拘留二十天,受到警員的不當對待。同月二十七日,新竹街西門媽祖廟舉行政談演說,會前即已呈現緊張氣氛(註13)。

       演說會聚集了三四百名聽眾,由新光社成員陳金城擔任主持人。因日警臨監,由台中文化協會本部來援的三名辯士,被命中止演說,於是主辦人林冬桂將「彈劾新竹警察的蠻橫」的講題加入議程之中。臨監的警部新家留次郎又命其中止,遂引起吵鬧。激憤的聽眾,把廟內的籤盒擲向臨監官,有二人遭到逮捕。於是林冬桂和辯士們一起到新竹郡警察課詰問。沿路追隨的群眾越來越多,從50名增加到兩百名,一邊呼喚一邊聲援。新光社負責人彭金源喊道「想要台灣人獲得幸福的人就去郡役所吧!」  ; 社員賴老棕、葉杜火當天正在新竹座表演,也號召觀眾前來郡役所,數十名群眾因此前來聚集。葉杜火大喊「放開檢束」,「衝啊衝啊」; 楊國成、李維鯨、吳通、陳繼章則喊「早點放開檢束者」,(註14)。
       警察再三命令解散,民眾反而更加喧鬧。陳金城喊道「台灣人要得到幸福就不要退散!」,郡役所內外局勢越來越不穩定。有人向郡役所投石,郡役所的玻璃窗被群眾的亂石打得碎片紛飛。州警務部發出了非常召集命令,動員全州管轄的警察前來鎮壓。拘捕現場的六十三名群眾。之後,當局開始搜查文協成員家宅,12月5日接著第二次大搜查,共檢束兩百多人,成為西來庵事件之後,逮捕人數最多的公共事件(註15)。
       總督府認為,騷擾事件係文化協會幹部預先安排的有計劃示威運動,即時由台北派檢察官來監獄審問,一人一房不准通話。一審九個多月,檢舉一百零九人。經過調查,九十八名以騷擾罪起訴,押解到台北監獄去聽候判決。從西門外的新竹監獄到新竹火車站,一路均由警察拔劍站崗戒嚴(註16)。             

                                

                                                        

                                            新竹騷擾事件入獄前紀念照,前排右一為林冬桂。 (林麗京提供)

 

     
       新文協幹部林碧梧、張信義家人,聘請了支持台灣社會運動的
農民組合辯護律師布施辰治(之後成為日本眾議院議長)、古屋貞雄(日本農民組合、日本勞動農民黨成員後為日本眾議院議員)、台北名律師永山,為全體犯人辯護。預審時,十九名免訴 ; 在公判時,遭判刑者有七十一名。新光社成員陳金城、澎金源被視為聚眾、煽動投石的現場主要人物,判刑最重:陳金城懲役一年,林冬桂、彭金源懲役十個月。社員有林冬桂、彭金源、陳金城、楊國成 、陳繼章、李維鯨、蘇振鎰、陳條枝、葉杜火、吳通等至少十名,在判決時遭到較重的懲役。而鄭明祿、林碧梧、張信義、張喬䕃等八名新文協幹部,則被判無罪(註17)。整個事件,算是重重拿起,輕輕放下了。 

 

                     

                  新竹騷擾事件二審判決書主文                                     新竹騷擾事件二審判決書人名欄


                   即使如此,因新文協主要幹部林碧梧、林冬桂、鄭明祿、張信義、張喬䕃,在預審時等皆遭受將近十個月的拘禁,原來活躍的新文協頓失活動能量。在這段期間,以王敏川為首的上海大學派,取代了連溫卿為首的無政府主義派。之後,文協與農民組合密切合作,謝雪紅與台共逐漸掌握了文協的運作。 直到1931年,文協及整個左翼社會運動遭到總督府徹底掃蕩而消聲匿跡,轉為更細水長流的文化運動。            

       新竹騷擾事件出獄之後,林冬桂依然持續投入社運,多次被羈押。直至1929年6月,他因散發印有「實行八小時勞動」、「要求即時釋放解放運動犧牲者」、「反對土地政策,確立耕作權」、「反對苛稅雜捐」、「反對帝國主義戰爭」、「要求言論集會結社之自由」等口號的〈文化協會於1929年反對始政紀念日檄文〉,再次被當局帶走。因日人為難,不讓他女兒進入新竹高女就讀。為兒女教育著想,他決定舉家搬到大陸,從上海、青島,輾轉到廈門。直到戰後才回到台灣,在今金華女中任職。退休後,隨兒女移民到美國。

                   台灣第一波新劇運動中的新光社,像多變春天裡乍響的春雷,稍縱即逝。這群崇尚無政府主義的黑色青年,以劇場為媒介透過活躍的各地橫向連結,號召了更多社會運動的參與者。他們奮身投入文協的理念宣傳行列,還來不及累積出紮實的社會實踐,沈澱更精緻的劇場美學,隨即被下一波時代巨浪所淹沒。不過,熱血青年不平而鳴,以燦爛青春燃燒能量,是文化協會留給台灣豐富的精神資產中,不該被遺忘的光譜,也是台灣得以成為今日的台灣,不能被遺忘的一環。

 


                              


                                                   林冬桂1939廈門全家福(摘自《林家祖譜》)

 

 

    

 


註釋:

註1:1914年(大正3年),高松豐次郎在新竹的第一家戲院竹塹俱樂部毀於大火,乃與友人有本辨太郎合資重建「新竹座」,6月15日落成開幕,花費6,000圓建造,位於南門街遊廓入口。隔年,高松於福島競選國會議員失利,變賣在台事業回東京,其事業及器材,多由台灣教育研究會繼承,逐漸轉變為總督府國語學校教師們,協助落實殖民地教育政策的組織。而「新竹座」則轉讓給有本辨太郎經營。新竹座在1917年又遭遇火災,1918年遷至今武昌街與勝利路交叉口重建。後為有本謙治繼承。光復後改名為新竹劇場,1955年改組為新竹大戲院。
註2:高松豐次郎「同仁社」於一九○九年間募集臺人練習生,成立「臺灣正劇練習所」,正式演出「臺灣正劇」。這是專為臺人觀眾量身訂做的早期臺語現代劇,劇目一部分取材自當代臺灣社會的真人實事、流行話題、民間傳說,也有部分改編自日本歌舞伎、新派劇以及中國戲曲劇目。由高松豐次郎邀來新派劇演員高野潤次郎與退休警察庄田義行指導演出。
註3:1923年12月,陳崁、潘爐、謝樹元(廈門通俗教育社)與周天啟、楊松茂(楊守愚)、吳滄州、郭炳榮(留日學生)演出《社會階級》獨幕笑劇、《良心的戀愛》五幕社會劇。1924暑假,與留日學生聯盟合作,演出《回家以後》、《金色夜叉》、《父歸》、《黑白面》及《復活的玫瑰》等劇,1925年成立鼎新社,隱含革故鼎新之意。鼎新社藉由戲劇呈現臺灣社會問題,受到臺灣文化協會支持與歡迎,應邀在各地巡迴演出,被黃旺成評為「忽而令人悲,忽而令人喜,熟練的功夫,就是專家亦不過如此」。但因探討劇場藝術或參加農民組合等社會運動意見不同而分裂,後者另組「台灣學生同志聯盟會」。1926年陳崁將兩派重組為「彰化新劇社」,以「改善風俗,打破迷信,諷刺勞資關係」為宗旨,同年4月在彰化座公演三天,劇目為《我的心肝肉兒》、《終身大事》、《父歸》、《社會階級》、《張文祥刺馬》,並於臺北、新竹、苑裡、宜蘭、彰化、員林、臺中、北港、大林等地巡迴公演。後期成員還有陳金懋、林朝輝、林清池、蔡耀東、黃朝東等。
註4:詳見王白淵《荊棘的道路》〈台灣演劇之過去與現在〉P290。
註5:《臺灣日日新報》一九二六年,十一月二十六日:林冬桂文化劇好評。
註6: 《黃旺成日記》一九二六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彰化新劇社於新竹演出《我的心肝肉兒》。
註7:《臺灣日日新報》一九二七年,一月十三日:新光社文化劇輪地開演。
註8:1926年,臺北州立第一中學校學生小澤一於暑假返日參加「勞動運動社」,並與東京無政府主義者「黑色青年聯盟」聯絡。返台後,與台北青年王詩琅王萬得周和成洪朝宗吳滄洲蔡禎祥等舊識,11月17日於臺北大正公園,成立「臺灣黑色青年聯盟」,短時間內聯盟迅速擴大。成員洪朝宗、高兩貴、王萬得、陳崁、陳金懋、潘爐、謝塗、謝有丁、郭炳榮、蔡禎祥、林朝輝、黃朝宗與楊松茂等人,在連溫卿王敏川介紹下,加入臺灣文化協會 ;「中南部宣傳隊」於1926年12月巡訪新竹嘉義朴子東石鳳山屏東潮州東港高雄等處,吸收陳金城、謝賴登、黃石輝、洪石柱等成員。1927年1月2日,王萬得、高兩貴、周天啟、蔡孝乾、陳崁與陳金懋於彰化集會,決定聯合各地無產青年創立各產業勞動工會。1月31日,臺灣總督府展開蒐證動作。在相關場所查出印有「暴力,暗殺,恐怖行動」字眼的黑聯宣言書。隔日便發動大規模搜捕,逮捕了44人。但因該聯盟並沒有實際行動,經過調查後,數人被提起告訴並宣判定讞。「主謀」小澤一被判徒刑2年6個月,王詩琅與吳滄洲被判一年六個月徒刑、吳松谷徒刑一年。周和成則未待宣判就因病去世於獄中。
註9:《臺灣民報》一九二七年,二月二十七日:新光社文化劇的近況。
註10:詳見王白淵《荊棘的道路》〈台灣演劇之過去與現在〉P290。
註11:詳見〈林家祖譜〉自傳,第7頁。
註12:一九二六年十月九日,文協新竹支部定期總會時,林冬桂報告工作成績。及十月十七日,文協在新竹公會堂舉行第六回總會。林冬桂代表新竹支部進行的工作報告。
註13:詳見《台灣總督府警察沿革誌》 第二篇領台以後的治安情況,中卷第一章文化運動,第五節台灣文化協會,第二款無產階級啟蒙文化團體的文化協會,第三「方向轉變後之台灣文化協會活動-新竹騷擾事件之始末」。
註14:詳見〈新竹騷擾事件判決書〉。
註15:詳見《臺灣日日新報》1927-12-23。
註16:詳見〈林家祖譜〉自傳,7-9頁。
註17:詳見〈新竹騷擾事件判決書〉
註18:《台灣總督府警察沿革誌》記載〈文化協會於1929年反對始政紀念日檄文〉內容。
 
 
參考書目: 
 

《台灣民報》

《台灣新民報》   

《台灣日日新報》  https://drive.google.com/drive/folders/0B4qBu8YPPd-9eFFYZTZZS2JueE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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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時期日本精神史1931-1945》           鶴見俊輔   行人出版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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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白淵荊棘之道》                   莫渝                               晨星出版      2008

荊棘之道:旅日青年的文學活動與文化抗爭》柳書琴   聯經出版      2009

《展示台灣 權力、空間與殖民治理的形象表述》呂紹理  麥田出版       2011

《滄桑十年:簡吉與臺灣農民運動1924-1934》  蔡石山  遠流出版      2012

《在祖國與帝國的夾縫間:日治時期台灣電影人的交涉與環境》 三澤真美慧                台大出版  2012

中心到邊陲的重軌與分軌:日本帝國與臺灣文學.文化研究下村作次郎等編著、吳佩珍主編 

                                                                                                                                     台大出版  2012

《想像和界限——臺灣語言文體的混生》陳培豐         群學出版           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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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洲的超克?戰後日本近代性思想中的時間與空間問題〉石之瑜/曾倚萃《政治科學論叢》 36期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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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翻台灣電影史第一頁〉      李政亮 2021 https://opinion.udn.com/opinion/story/11655/5328892   

〈現代戲劇運動,第一波——文協演劇十年再發現〉石婉舜   2022

             文協演劇十年:新文類、革命武器與劇場公共領域*〉石婉舜 台灣文化協會百年紀念專刊  2022

             〈新時代大登台 日治時期新劇運動浪潮〉白春燕 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