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新電影中的勞動身體與勞動意識 2014.6月 陳怡君
1950年代韓戰結束後,美國基於冷戰結構的布局考量,開始每年經援台灣一億美元,戰後撤退來台的國民政府,在戒嚴體制中站穩了腳步後,延續日據時期打下的基礎,被帝國殖民與軍事高壓所層層規訓的台灣人,只能埋頭噤聲打拼經濟。1965~1974年,台灣進入經濟平均年成長率達到10%的「黃金十年」。至八零年代,台灣在經濟力與政治、社會、文化能量達至頂峰的同時,長期遭到壓抑的政治、族群、階級、性別、環保等課題擠壓層疊,也已累積到無法忽視的臨界點。而台灣新電影,既是這個茂盛時代蘊生的果實,也是對這段軍事/經濟高壓時代的凝視與反思。
勞動,因此成為新電影中不可忽視的關鍵字之一。台灣新電影中,可看到大量的勞動身體,與對勞動階層的描寫。但在帝國殖民、軍事戒嚴情境中的藍領勞工,大多被塑造成大環境不可抗逆命運擺佈下的悲劇人物,鮮少看到具有反抗意識且成功達成訴求的集體行動,即使展開逃遁,亦經常指向無路可出的結局。
侯孝賢《戀戀風塵》片中的男主角及友人、萬仁《惜別海岸》中的餐廳侍應生、王童《無言的山丘》中的礦工兄弟,都可以說是其被時代命運擺布的悲劇性人物。而萬仁《超級公民》中,失手殺了老闆的原住民工人鬼魂,與曾經熱衷於社運的計程車司機,在片中呈現遊魂狀態的生命情境,則是這種無力感的極致呈現。
然新電影中,亦有極少數向資本家示威的集體抗議行動案例,為數眾多的個體,亦各自運用偷渡、仿冒、逃逸等方式,向階級、族群、性別壓迫,展開消極抗議與自我求生術。本文擬以新電影文本中的勞動相關案例,重新探討新電影中蘊含的時代潛意識。
《戀戀風塵》中的三代勞工顯影
在台灣戰後的高壓戒嚴時期,左翼文化傳統遭到全面封殺,各地具批判性的前衛藝術思潮,亦被嚴密過濾。戰後盛極一時的台語片,僅能將所有殖民與戒嚴的傷痛,縫進一個個受挫的愛情悲劇中,透過觀眾與銀幕上柔弱女主角一起痛哭流涕,在戲院裡進行隱微的集體感情宣洩儀式。李行在繼承台語片傳統的同時,將之轉化為具有體制教化意味的健康寫實電影,影片中大量的優美農村景觀與民眾勞動生活描寫,彷彿純樸等待開化的奇觀,在被欣許凝視的同時,切斷了它的社會與歷史座標,僅朝向現代化美好生活與儒家倫理烏托邦行進。透過中影,這樣的電影美學,亦傳承給侯孝賢、王童等片廠實務工作出身的導演群。
在侯孝賢《戀戀風塵》電影前段,阿遠阿雲走進村莊,就看見工人正搭建銀幕,準備進行露天電影放映。至電影中後段,村子在節慶時,露天放映的,正是李行的健康寫實電影代表作《養鴨人家》。然而在放映的同一時間,片中台下都市歸來的年輕人,卻正彼此訴說著當學徒的悲哀經驗。這一幕,或可視為侯孝賢對師承的健康寫實電影,所作的批判性回應。
《戀戀風塵》片中,主角祖孫三代的勞動者,具體而微呈現了世代變遷中各自面對不同課題的勞動身體。阿遠祖父那一輩的農人,盡心盡力澆灌腳下土壤,縱有各樣的天災,大地總能準時哺育辛勤的耕耘者。而人們在世間遭遇的困頓,也能回到大地的懷中,獲得治療紓解。而其父執輩,在九份金瓜石礦坑進出的礦工群,則是典型賣斷生命局部時刻,以勞力換取溫飽的工人,在礦坑這個時空失去參照的異質空間中,切斷了與生活的整體連結。若將同為吳念真編劇的《無言的山丘》一起看,這群礦工身上,重重疊印著台灣帝國殖民、極權高壓與現代化資本等多重壓榨的印記。但吳念真並未將他們處理為聽天由命的沉默者。相反的,他們是新電影中罕見具有勞動意識,並展開集體怠工行動的一群。尤其這群礦工當中,有少數認得讀書寫字,具有勞動自主意識者,即來自吳念真父執輩真實的案例(註1)。相較於《悲情城市》、《超級大國民》參與左派知識分子的沉重無力感,這些生活在山野之間的工人們,保留了更多野性的佻達不羈。阿遠父親與友人酒後比賽搬大石頭的場面,可看作這些戒嚴時期的工人,以過剩的動物性本能,向高壓象徵挑戰的不可能寓言。
《戀戀風塵》中,阿遠和阿雲的朋友們,則是典型由鄉下村落到都會邊緣工作的一代,他們沉默的推動了台灣經濟奇蹟,卻失落生命中最珍貴事物。在1970-1980,抑農重工的政策,驅使台灣眾多的鄉村青年被推向都市,以廉價勞力撐起了剛剛起步的經濟體。他們在嚴苛壓榨中經歷了生命的成年禮,普遍失去了與故鄉風土、傳統文化價值及親族人際網絡的綿密連結,成為都市邊緣原子般的孤獨個體,許多人甚至在這過程中失去了健康完整的身軀。電影中,都市裡萍水相逢的印刷工、送貨工、電影看板學徒、裁縫們,通過一次次戲院後台聚餐、生病照顧、服兵役飲酒惜別,建立起相濡以沫彼此照應的網絡。而侯孝賢抒情溫潤的長鏡頭,則為這群面目模糊,被稱作「台灣經濟奇蹟的幕後英雄」的一代,留下高度感性共鳴的悲歡生活紀錄。
然而在戒嚴時代,台灣新電影中的抗爭行動,僅是極少數的例外。若與同為1980年代崛起的大陸第五代導演,如張藝謀的《紅高粱》(1987),及同為第三世界殖民地的拉丁美洲電影互相對照,台灣新電影中,明顯缺乏對體制正面迎擊並成功達成目標的集體反抗經驗,卻提供了大量被壓迫者的焦慮案例。其中,個人若無法另尋出路,往往成為死人或痛苦的失敗者。電影尚此,現實生活中,精神的尊嚴伸展,似乎更絕無一絲可能。於是乎埋頭打拼,從勤奮的勞動中,累積經濟發展的果實,成為最安全的精神寄託與替代。
偷渡
在台灣,傳統漢人農業社會深受儒家文化薰陶的勤儉持家習性,經過日本殖民帝國進一步將勞動力極大化的現代化規訓歷程,使戰後隨國民政府橫渡來台,在戒嚴體制中重新強調的儒家禮教,得以和冷戰軍事情境中的基督新教倫理(註2)無縫接軌,將「勞動就是美德」的禁慾主義精神,完美嫁接至台灣社會的各個階層。
然官方版本的教化,從來無法填滿大多數被壓榨者的心靈,民眾總是各自從客觀環境的縫隙中,發展出屬於自己的精神補償方式。尤其八零年代台灣經濟起飛後,新自由主義與全球化趨勢,以個人利益的極大化與無窮繁衍,迅速取代了早期資本主義中,傳統宗教的道德約束力。「偷渡」因而在台灣新電影中,成為第三世界台灣人獨一無二的心靈景觀,準確再現了這個時代的集體精神分裂狀態。
《無言的山丘》中,面對帝國殖民的族群、階級雙重壓迫,除了身體之外一無所有的藍領工人,絕大部分的勞動收入,早已用來交換食色,灌溉身體,維持基本的再生產循環。以僅有的肉身,作為偷渡黃金的載具,幾乎是那樣情境下的人性鐵律。而處於多重剝削體系最底部的性工作者,更被迫與低階剝削單元(酒家)同謀,在帝國的邊隙,以五鬼搬運法進行卑微的資本積累。
在新電影導演群中,最早處理「偷渡」現象的,是1983年侯孝賢的《風櫃來的人》。片中的新興都市高雄,創設全世界第一個加工出口區,模糊了傳統國家關稅保護的安全線,積極將自身形塑成跨國資本分工生產鏈中,最具效率的中繼站。青春渾噩的鄉村少年,雖一波波湧入這個新興都市,禁錮在生產線上的熟練工人,卻一心只想離開。在跨國資本體系的神經末梢,半工半讀的年輕領班,選擇以冷漠回應冷漠,偷賣工廠零件不僅是他對高密度勞力壓榨的消極抗議,更是一種自覺調度無禁忌能量,積極奪回未來的本能求生術。
而在萬仁《超級市民》的都市貧民窟中,販賣各種假名牌、假證件的小販,則進一步透過DIY的符號仿冒,對托辣斯與機構權威進行反諷/反抗,從中發展出一套游擊/遊戲式的生存哲學。在此,冒犯的快感或可直接抵銷了被壓榨的苦悶。
協商
時序從早期資本主義的單純勞動積累,跨進世紀之交的都市文創產業中。在此,文化意象、象徵符號、人際網絡、專業知識…全都是產業賴以運作的抽象資本。楊德昌《獨立時代》中,出版公關公司的受雇者琪琪,在公司財務陷入危機時,一天到晚忙著處理率性老闆留下的爛攤子,陷入周圍親友力勸「跳船」,卻被人情義理綑綁,無法丟下工作的兩難處境。在市場決定生死的文創產業中,文化勞動者若無法從對體制的抗拒、超越中,找尋到新的桃花源,則越是周到細膩稱職,處處尋求圓融,越是像陀螺般地忙碌空轉。
文化事業在楊德昌的眼中,並不具備特殊的理想或神秘色彩,更多時候是因應市場需求,慰藉城市空虛心靈的假掰行業。而白領菁英即使擁有在都市中自由穿梭的動能與專業素養,卻仍被商品市場邏輯、人情世故網絡重重圍困著,文創工作者們個個變盡戲法,仍是一隻跳不出如來佛手掌心的孫悟空。其中,女性文創工作者更經常陷入家庭/性別與職場/階級交相迫的艱困處境,即使身為既得利益者亦不能倖免。片中看似獨立前衛,卻接受家中買辦式婚姻安排的molly,及她的節目製作人姐姐,她們或以人格分裂式方式生存,孕生繁衍出一系列神話奇觀,並勉力維持著幻影與殘酷真實之間的平衡,但若不從這無形的金鐘罩裡逃逸而出,終究無法主宰屬於自己的人生。
至於片中的高階經理人Larry,雖成為資本家依賴信託的家臣,擁有更多壟斷型專業能力,可熟練玩弄工具理性語言與人際網絡資源,作為擴張慾望的工具,在資本游戲中翻雲覆雨,一直玩一直玩一直玩。但在導演眼中,他們早已喪失了靈魂,任何時間點都可能墮入自掘的黑洞之中。
逃逸
在《無言的山丘》的故事起點,聽了說書人故事而逃脫的長工兄弟,來到彷彿新天地的金瓜石,卻進入另一個帝國與資本雙重剝削的循環原點。而在萬仁《惜別海岸》中,逃亡的餐廳領班跟妓女,一旦逸出日常規範世界,進行逃亡,便墜入如影隨形的焦慮感與無法控制的暴力中,直到死亡方才解脫。在此,嚴格管控的剝削體制,雖如天羅地網般令人無路可出,然而經年累月植入民眾腦袋中的道德意識形態及其自我催眠監控,或者才是令逃亡者無所遁逃,終至付出性命作為代價的另一種警察型態。
解嚴前一系列對勞動的回應中,1986年楊德昌的《恐怖份子》,可以說是碰觸到時代最隱晦且最尖銳課題的前衛之作。片中,醫生與女作家所組成的中產菁英小家庭裡,醫師(與舊同學警察)及女作家(與舊情人雜誌編輯),可視為攜帶著彼此矛盾背反因子的不穩定組合。位於白領中產頂端,享用優裕生活同時也應接受道德理法約束的醫師(片中不時出現他在汽車所框出的狹小視窗中一籌莫展),為使自己獲得升遷而不擇手段,自利極大化的結果,既無法拯救失控的婚姻與職場,反而以油澆火,自毀毀人結束生命。
但楊德昌的逃逸,仍不得不指向布爾喬亞階層對混亂的與逃逸的嚮往。《恐怖分子》中,邊緣家庭出身的混血少女,要逃脫的是母親以道德規範禁錮的教養框架(冷戰美軍遺緒),她隨機潛入現代科技網絡,對賴以建構嚴密安全網的中產體制,進行徹底的叛亂。而中產菁英女作家,亦同樣急於逃脫安逸單調生活使創作靈感枯竭的泥沼。身為1980年代台灣的思想勞動者,儒家禮教與新教禁慾主義所打造的教養之殼,成為女作家必須逾越的安全線,她必須完成傳統道德理法的冒犯,才能重生成為以自身需求、信念為出發點的自為勞動者。
片中的空屋,既是逃家女兒與邊緣非法份子聚集的巢穴,也是驅使女作家逃離中產家庭的最後一根稻草(或者藉口),最後,這裡更成為梭巡於都市邊緣的攝影師,從枯竭愛情關係中逃逸轉進的創作基地。攝影師將空屋中遺存的荒涼危險氣味,轉化為創作的靈感,人去樓空的空屋,或正如同島嶼上被驅逐清空,呈現缺席狀態的反抗意識。空缺者雖被擠壓到幽暗邊境,卻仍像幽魂般,不斷召喚著不同世代的創作者。但這些創作者畢竟出自中產菁英階層,邊緣生活或基層藍領,終究只是它們捕捉與致意,並擷取靈感作為創作藍圖的對象,而不是他們的生活。
與韓國金基德《空屋情人》比較,一樣是對中產布爾喬亞進行犀利嚴峻的批判,金基德認同邊緣逃亡者,他既用邊緣小眾的視野看世界,也用極簡的克難方式拍攝影片,作品是個無法以語言道盡的渾厚感性團塊;而新電影導演多與中影合作,來自官方的的局限自然如影隨形(註3)。楊德昌以手術刀般的冷靜細膩,將自己與所出身的中產菁英環境拉開了知性距離。片中任何角色的描寫,皆令觀眾難以產生情感投射認同,在這個小世界裡,安逸的男性角色遭到疏離化的貶抑,而對奮力展開自我追尋的女性和忙著維持秩序的警察,他雖做到同理心,卻賦與他們刻骨的自責與滑稽的樣貌。
解嚴前後新電影中的勞動身體與勞動意識
1980年代,是台灣解嚴後,族群、性別、階級意識高漲且急速發展的年代。在新電影導演群中,從片場基層工作開始展開職業創作生涯的王童與侯孝賢,對勞工意識有較多的著墨;而從國外留學歸國的導演如楊德昌、萬仁、曾壯祥,則傾向對於女性自覺與性別課題展開較深度的探討。如果以1987年楊德昌導演的「台灣電影宣言」(註4),與同年的解嚴,作為新電影的分水嶺,可發現這之後,影片獲得更大創作自由,讓作者將之前所有社會壓抑的完全傾吐出來,篇幅也朝向史詩格局開展。但從萬仁的《惜別海岸》(1987)與「超級」系列,到王童導演的《無言的山丘》三部曲,內容皆有趨向絕對悲觀的傾向,而解嚴後台灣新電影中對勞動意識與階級關係的探討,與解嚴前相較,亦沒有全面性的突破與變化。
回看1987年分水嶺之前的台灣新電影,或者更顯出這些影片超越時代的勇敢真誠。1983的《風櫃來的人》與1985的《超級市民》以富幽默感的直觀,苦中作樂,呈現了台灣人善於偷天換日的集體潛意識;而1986年的《戀戀風塵》、《恐怖份子》兩部影片,一則以溫柔敦厚的同理心,一則冷峻疏離的犀利寓言,分別朝向沉重的殖民勞動歷史與現代化、都市化的未來,刺穿了整個時代隱晦糾結的核心課題。
解嚴之後,台灣的文化詮釋權進入了「菁英退場,庶民抬頭」的第一人稱吶喊時代。綠色小組的街頭衝撞,開啟了另一種生猛、直接的影像語言高潮。這樣的趨勢,其實貫穿了整個1980年代。1982年,「婦女新知雜誌社」成立,標誌了推動性別課題的里程碑。1985年,夏潮與新潮流聯合組成了「台灣勞工法律支援會」,開啟了勞工運動急速發展的萌芽期。在解嚴後隔年,全島各地連續爆發罷工潮,遠東化纖工會、桃園客運工會等12個自主工會,組成了戰後台灣第一個體制外的總工會組織「自主工聯」。1988年,成為台灣工運史上波瀾壯闊的一年。
然而對照新電影的創作群,1988年卻幾乎是新電影繳了白卷的一年(註5)。自從楊德昌導演在1987發表「台灣電影宣言」之後,1988-1990這三年中,除了侯孝賢,王童這兩位出身於中影片廠傳統體制的導演,持續穩健創作,甚至邁入創作品質的高峰期,其他導演都陷入了沉默。在「台灣電影宣言」中痛切針貶的影視相關政策、大眾傳媒與文化評論界之外,社會意識地抬頭,是否加深了當局對電影投資與電影言論的制約?社運風潮是否影響了電影製作成本及投資人意願?狂飆的街頭與沉默的作者群,這兩者之間是否有直接或間接的因果關係呢?這些牽涉到複雜面相的課題,需要更多政治經濟學的深入探討,本文僅能先擱置,留待未來再細緻處理。
註1:在王昀燕《再見楊德昌》一書對吳念真的訪談,吳念真提到父執輩因為黃春明電視紀錄片《芬芳寶島》訪談礦場主人,他所宣稱的薪資與實際不符,工人們憤而採取集體怠工行動,這讓他對媒體的影響力印象深刻,甚至影響他投身媒體工作。這段經驗,很可能就是《戀戀風塵》中,主角父執輩礦工們怠工段落的來源。
註2:根據馬克斯·韋伯《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早期資本主義強調基督教禁慾主義式的勞動與節制消費。
註3:1983年,侯孝賢、曾壯祥、萬仁與中影合作《兒子的大玩偶》三段式電影,其中萬仁導演的《蘋果的滋味》被黑函檢舉,遭到極為嚴厲的思想檢查,日後成為著名的「削蘋果事件」。此事離1979年的美麗島事件僅有3年,正是全台風聲鶴唳之時。
註4:「台灣電影宣言」先於1986年11月6日晚間,在台北市濟南路二段69號的楊德昌自宅聚會中公開發表,並於1987年2月,刊載於文星雜誌一○四期。
註5:1988年,新電影僅發表了李祐寧導演、吳念真編劇的《老科的最後一個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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